汪涌豪教授的著作《中國游俠史論》,第一版出版于29年前,二版出于復旦大學出版社,最新版出于上海人民出版社。相比較以前,新版有了許多增補,幾乎每頁都有更動,又增加了五萬字內容,增加了一萬七千字的代序,耗時五個多月。汪涌豪坦言,游俠是他個人偏愛的選題,與他的個人趣味有關,也和他的一段生命聯系在一起。他回憶起,寫這部書的時候,女兒剛出生兩個月,抱著她寫。等這本書寫完,她已經能拿著稿子抓了,把最后一頁撕碎了,印象非常深。所以書第一次出版時,拿在手里摸,很帶感情地撫摸了很久。
一、俠的來處
人們說起俠,一般會認為是打抱不平、快意恩仇,路見不平、拔刀相助。汪教授認為,今天的俠是正面的,歷史不是這樣的。俠有兩面性,一方面仗義出手是他的美德,另外一方面是殺人,殺官、殺民都有,未必都是劫富濟貧,也有劫富不濟貧的。
汪教授認為俠的來源相對復雜。古代的士算是低級貴族,一般經過六藝教養,能文能武。春秋末戰國時期,經歷社會大變動,士失去工作了,需要重新選擇職業,一部分勇強的尚武的就成為俠,一部分能說會道的就變成書生了。所以俠當初并不是社會當初的小混混,也不是人生路途上的失意者,只不過是爭取自己重新上崗一個的職業選擇。
關于俠的來處,虞云國教授從社會階層變行進行了分析。俠之所以在春秋末年、戰國時期,成為很突出的社會現象,跟當時社會很有關系。在奴隸制制度里,士是貴族中最低的。隨著社會變動以后,原先的那種階級等序沒辦法再維持下去,最低等的士所繼承的身份不多。士的身份越來越低下,他只能自己找出路,能說會道的做說客,有點武藝就成為游俠。
中國的游俠文化,春秋末到戰國時期,達到很輝煌燦爛的高度,一直到秦漢時期,這500年是中國俠文化的輝煌時代。為什么這在500年里,能夠成為游俠文化一個黃金時代呢?在秦始皇統一以前,一個所謂的原先的社會次序完全打亂了,很多以原先次序能夠解決的社會問題,包括下層人民在生存過程遇到的不公正,遇到的屈辱特別多,社會動亂特別多,沒有力量來解決,出現了所謂權力真空,變成自由身份的士,就起了一種游俠作用。
虞教授談到,“我們中國的游俠精神,先是從漢武帝以后,后是從宋代以后,特別到明清以后,專制更厲害,游俠精神在整個民族層面,在整個國民性層面基本式微了。”
二、俠的人格
關于俠的思想來源,學術界多有爭議。汪教授介紹,有主張俠來自墨家。因為墨子代表的是小生產勞動者,重信貴義,講究兼相愛、交相利的平等思想,這都是老百姓喜歡的。有人認為出于儒家。儒家思想里的舍生取義,比如說托六尺之孤。舍生取義這種精神和俠的精神是互相貫通的。也有人說來自道家,等等。
汪教授認為,俠不是一個固定的社會集團,不能僅從社會界別、社會成分來論俠,也應該從個人的性情來加以看待。出于對俠義的崇敬、喜歡,與俠義精神結合在一起,超越了親緣、地緣和經濟利益,彼此靠著共同的精神追求在一起,遵從俠的原則。
他進一步闡述,俠是付出性行為,不是獲得性認為,準入門檻比較低,只要愿意付出就可以成為俠,不存在界別,不存在社會成分,從這個意義上,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俠。
俠見不了社會的不公正。俠不接受現實中的不公正,他把公平頂在頭上。在俠看來,公平是絕對的,是沒有商量的,由于不公平經常發生在弱勢群體上,所以俠天然站在弱勢一邊。
俠有不計條件的忠誠。傳統意識中國人的忠誠也是看對象的,總的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臣民要對皇帝忠,這個忠是有條件的。俠不是這樣,俠是不根據對方的回報,來付出自己的忠誠。
俠有強烈的責任意識。俠的責任不僅僅局限于小集團,沖破了對象局限,所以他是全開放的人。有的游俠當然也有私心,比如做好事,打打殺殺,付出性命,換來一點名氣。但是他的私心要通過為別人服務而實現。
虞云國教授說,宋以后,尤其是到了明清,作為一個群體性的存在,俠基本是越來越衰弱。但是人心里,因為對封建專制肯定有不平,對俠的渴望也會出現。可以注意到到明代后期有所謂公案小說,到了清代又有很多俠義小說,包括在公案小說又加入了俠義成分。
封建專制下,在最基本的正義難以保障時,遭到不公正待遇的老百姓怎么辦,他就需要一種心理代償,比如說我實際生活中得不到的,就從文學角度找到安慰。怎么辦呢?有四個心理代償:一,明君,好皇帝;第二,賢相;第三,好官,清官,如包公、海瑞之類。第四,大俠,主張正義。你看三俠五義、七俠五義、施公案等文學作品,清官旁邊都有大狹,而且都是武俠,所以汪先生說,文俠比武俠更受人尊敬,我同意這個看法。
三、俠的精神
作為研究宋史的專家,虞云國教授坦誠,對宋朝是又愛又恨,愛的地方在于,宋代文化確實很輝煌,有些地方甚至超過唐代,但是宋朝相對柔軟的民族性格,又讓后人情感復雜。
他認為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,基本沒有斷絕過,西方的騎士精神,也在延續。但是中國的游俠精神,先是從漢武帝以后,后是從宋代以后,特別到明清以后,游俠精神在民族和國民性層面不斷消逝。所以梁啟超就曾提出中國人要有自己的“武士道”。
汪涌豪教授談到,當一個人內源性結構能順利展開,就形成一種比較開放的人格,正常、有擔當的人格,這時候他對社會充滿熱情,充滿詩意,他希望周圍的世界真的成為詩意的世界。
今天中國人的人格在萎縮的,許多人毫無擔當,許多人對朋友充滿警惕,許多人躲避崇高,許多人過得渾渾噩噩,國民性弱點集中體現在沒有擔當、滑頭、世故、明哲保身,這些東西在“俠”的人格當中不能汲取一些營養嗎?像俠的那種以別人為先,因公廢私,愛憎分明,愛打抱不平,這對今天中國人格的健全難道沒有作用嗎?當然這種人格形成,仰賴于一定社會的滋育,但這種人格本身對社會并不是說沒有任何反作用。
司馬遷說“緩急,人之所時有也”,就是人總會有遇到困難的時候,總會有需要幫助的時候。汪教授說:“一個人想為別人做事,在這個過程,對他自己來說,他就獲得一種智慧,對別人來說這就是品格的崇高,所以從這點上來說,我覺得俠的精神,在任何一個時代,都不會磨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