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流亡者就是離開的人,更多流亡者是那些留下的人。""鄉愁,可能會帶來痛苦和疲憊,但也可以讓你有夢想。"法蘭西學院院士、黑皮膚的達尼·拉費里埃昨天在題為"流浪與鄉……
"流亡者就是離開的人,更多流亡者是那些留下的人。""鄉愁,可能會帶來痛苦和疲憊,但也可以讓你有夢想。"法蘭西學院院士、黑皮膚的達尼·拉費里埃昨天在題為"流浪與鄉愁"的思南讀書會上說。
比父親逃得更遠
拉費里埃是海地人,在加拿大蒙特利爾住了近40年,用法語寫作,是法蘭西學院少數幾位外籍院士之一。1976年起,追隨父親的命運離開海地,流亡在海地之外的世界。作家的父親溫澤·克雷貝爾·拉費里埃,生活在"爸爸醫生"弗朗索瓦·杜瓦利埃的獨裁統治之下。那時正是違憲攫取政權的馬格盧瓦爾上校當政,而作者的父親時任太子港市長,后改任國家工商部副部長,四年之后,弗朗索瓦·杜瓦利埃上臺,由于政治主張截然相悖,溫澤·克雷貝爾·拉費里埃流亡美國。因為政變,離開他的妻子和兒子,孤獨死在紐約布魯克林。父親和作家個人的命運寫在了這本用散文和詩歌寫作的自傳體小說《還鄉之謎》里。2009年,他的這部詩體小說《還鄉之謎》為他贏得了多項文學大獎,首先是法國的美第奇文學獎,接著是蒙特利爾書展大獎;2010年上半年,這本書又榮獲了蒙特利爾藍色都市國際文學節大獎。小說中文版去年由九久讀書人出版。
拉費里埃在父親去世后,進入了收容流亡父親的小房間,"我父親住一間幾乎只有四面墻的小房間,在布魯克林墓園冒雨安葬了父親之后,叔叔們帶我去看過這房間。總的來說,里面一無所有。他一生都是個孤獨的人,盡管他的政治活動將他推向眾人。"這是大多數流亡者的宿命。從父親流亡并死在異國他鄉,拉費里埃已經看到了流亡者的命運。
拉費里埃離開海地是因為自己的記者身份,自己的記者朋友被暗殺,作家受國內獨裁政治的威脅。他比父親逃得更遠。拉費里埃一路向北,"當時我去了蒙特利爾,一個人都不認識,沒有錢,整整8年,在蒙特利爾郊區打小工。有一天我突然覺得我該做些其他事情,所以買了一臺打字機,我立志成為作家。"拉費里埃在打字機前,靜靜等待,一切不是馬上就來的,而是耐心長時間地等待。"就這樣,我也不知道第一句話是哪里來的,我終于寫出了第一個句子。當時我也無法理解,為什么會寫這么個句子。我自己也不知道,為什么句子里是寫第五次放唱片而不是第四次。我走出了第一步寫出第一個句子。這是最重要的。"
拉費里埃的第一部書的標題叫《如何和一個黑人做愛而不會累》, "我當時就想著成名,我是一個工人,不想寫一本無人問津的書。"他的書是星期四出版的,星期六他就成名,"因為性的主題,從來都是受歡迎的。但人們很失望,小說里的性成分并不多,所以,這樣的讀者躍躍欲試想看我的第二本書。"在第二部小說里,拉費里埃寫了他日常生活中匱乏的那些東西,"我生活中沒有的東西,里面都有。我沒有吃的,小說里不停吃;我沒有酒,小說里有很多;我沒有姑娘,小說里有。"在拉費里埃那里,文學就是夢想中的那些東西。這種文學理念來自于他知道的一名海地畫家,他是文盲,但他教會拉費里埃寫作。畫家的畫充滿各種色彩,都是熱帶的水果、植物。有一個記者問畫家,"為什么你的窗外其實是一片荒蕪,但畫面上卻都是植物?"他說,"我不是在描繪現實國家,而是在描繪一個理想的國家。我沒必要描繪你已經看到的東西。"拉費里埃的寫作想法就跟這個畫家一樣,"一方面非常接近現實,一方面又寫現實中沒有的東西。"
拉費里埃的書出版后,他給留在海地的母親寄了一本,母親的回信說,"你這么多年欺騙了我,書里的內容跟你信里對我說的不一樣。"留在海地的母親時常叮囑北方的兒子,要兩星期去一次理發店,睡前要喝牛奶,要多吃胡蘿卜,"兒子,可你書里都沒有寫這些。"拉費里埃是一樣都沒做到。
"我覺得,媽媽說得對。我如果按照她的囑咐去做,寫出來的也就不是這樣子了。"拉費里埃覺得,他的第一部書的缺點是缺失日常生活,"第一部小說里,我的人物是一群知識分子。然后,我遵從了媽媽的話,我之后的寫作更加接近我的真實生活。也就是這樣,我之后寫了20多本書,一個多月前我成為法蘭西學院院士,這個事情讓我和別人都很吃驚。一個流亡者出現在他不了解的城市——巴黎;一個工人,一個在小房子里生活的工人,用簡單的字幕呈現出內心的世界。我這樣的一個人,如何擺脫了作為工人的處境,尤其是在冬季如此漫長的地方。"
留下的人面對流亡的世界
拉費里埃并不避諱流亡者或流浪者的身份,但他更在意那些留下的人。"流亡者就是離開的人,但更多流亡者是那些留下的人。就像我父親逃離海地,我逃離海地,我們是要發現、了解世界,我離開一座島嶼走到了剩下所有的世界。專制只是想懲罰我們,但我們重新塑造了世界。"
"可我的母親留下了,住在同樣的房間和街道。她面對丈夫和兒子的離去,她的世界也是一個流亡的世界。我想說,流亡并不一定是那個離開的人。"
拉費里埃在父親去世之后回到太子港。但他選擇住酒店而不是家里,"我不想給母親一個我會留下的幻想。"拉費里埃是有鄉愁的,這是他創作的動力和一部分,"鄉愁也是同樣的,可以殺掉你,也能給你創造力。可能會帶來痛苦和疲憊,但也可以讓你有夢想。可能讓你失落,但能讓你做夢。我們經常說,痛苦是創造的原動力。"
父親在他年幼的時候,就離開他。中間他曾去紐約找父親。他在書里寫道,"數年前,我敲過他的門。他沒有應聲。我知道他在房間里。我聽到他在門后面大聲地喘氣。因我從蒙特利爾過來, 所以我堅持要他開門。我又聽到他吼叫,他從來沒有孩子, 也沒有妻子,也沒有國家。我來得太遲了。遠離家人,他活著的痛苦已經變得難以忍受,他必須抹去記憶里的過往。"
作家用時間寫一本書,去思念一個人,比如《還鄉之謎》里的父親,寫作對他來說,"更像是舔舐傷口。我寫關于祖母的書,我就是想再見到她,和她生活在一起。所以我花了6個月來寫這本書。""我用這些作品撫慰自己。"媽媽、祖母……這些女人是拉費里埃言語和小說中經常出現的名字。
達尼·拉費里埃于1953年4月13日出生在太子港,本名與父親相同,也叫溫澤·克雷貝爾·拉費里埃。父親流亡美國后,他的母親瑪麗·內爾森擔心孩子遭到獨裁者的報復,將4歲的他送到了離太子港68公里的小城小戈阿沃,與外婆一起生活。
"我被這樣一些女人養大——這些女人是我的外婆、媽媽和五個姨媽,她們圍繞在我身邊保護我,她們把生活的殘酷和專制的殘忍擋在外面。這就是我跟其他加勒比海作家不一樣的經歷。我不是憤怒者,我不是一個受傷的人,所以我創作的空間更加廣大。我不是要通過文學向任何人報復。"
但這并不意味著,拉費里埃是輕佻的,"我的作品并不總是那么黑暗、灰色,也有很逗的地方,作家一生中至少要處理嚴肅的議題一次。維庸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作家,他說過,有的時候不要開玩笑,要嚴肅。"拉費里埃仍然關心世界發生的一切,尤其是海地。
2010年太子港大地震時,他正好在那里。"我對自己能身處在太子港感到欣慰,因為我能親身見到海地的殘酷現實。地震第一個震感后的25分鐘,我就開始寫一本書。我想向大家講述我所看到的,比如受傷者幫助其他受傷的人。我要呈現這些人內心深處的敏感,這本書叫《我周圍的一切都在震動》,我寫白色床單覆蓋在死亡的城市上。"